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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4章 線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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馬車內空間狹窄, 見楚謠坐的像棵樹一動不動, 寇凜用腳尖踢了下她的小腿:“楚簫, 你又發什麽呆?”

楚謠從思緒中回神,臉上不見半點尷尬, 抱了抱拳:“是, 大人。”

因為系帶在腰部偏向後背的位置, 她也不叫寇凜轉身,自己前傾身體, 兩條手臂從他兩側腰邊穿了過去。

從正面看, 她像是抱著他。

寇凜坐直了身子, 十分配合的擡起手臂:“袁少謹已經來了衙門, 往後你二人好生相處。”

楚謠的手一頓,問道:“大人, 袁家與我家的關系您是知道的, 屬下心中存著疑惑……”

“你莫要多心,是他私下主動告訴本官, 他可以仿冒你的字跡,詢問本官需不需要為你作證。”寇凜認為有必要解釋一下,“據本官判斷,袁少謹和其他袁家子弟有所不同, 他心中並無太多權欲, 自小只執著於和你一較高下。往後跟在本官身邊,你只需凡事讓著他些,他就老實了。”

“恩, 屬下明白了。”

“要真明白才好。”寇凜視線下垂,自他這個位置,恰好仔細看清楚了她濃密卷翹的長睫。

士子服穿了一整天,直到現在才換,寇凜自然是有理由的。

他在試探面前這位“楚大才子”。

通過審問東宮的宮女太監,他發現明衡太子有些蹊蹺之處。太子與太子妃常年不同房,也一直沒納側妃。

寇凜原本懷疑明衡太子心系楚謠,但先前去過一趟東宮,窺見太子竟將楚簫落在他馬車裏的繡春刀當寶貝擱在案臺上,還擦的蹭亮。

且說起楚簫時的神情過於奇怪,令寇凜懷疑太子可能有著斷袖之癖。

可太子平時並沒有好男風的跡象,與太子妃疏遠,或許是關系不睦。太子妃宋嫣如出身定國公府,宋家的女兒,在寇凜認知裏會惹人厭惡那真是再正常不過。

而根據太子起居註上記載,太子在今年六月間還曾臨幸過一個宮女,只不過沒多久,那宮女就因手腳不幹凈被太子妃仗斃。

這下寇凜想不通了,若太子不是斷袖,卻又鐘情於楚簫……

難不成楚簫是個……女人?

楚老狐貍家的雙生兄妹,其實是雙生姐妹?

不可能。

楚簫男生女相的確雌雄難辨,但寇凜將他和楚謠一比較,不僅有喉結,身高骨架也有著明顯區別。

寇凜相信自己基於常識的判斷,然而想起大理寺牢房裏那晚的“梨花帶雨”,他又對自己的判斷產生了些許懷疑。

楚謠知道他起了疑心,假裝沒感覺到他火辣辣的視線。

方才也只是一時無措,她又不是一般的“女扮男裝",對男人的身體無比熟悉,在書院和國子監念書時,比這更尷尬的場景都曾出現過。

所以楚謠鎮靜下來以後,淡定自若的幫他脫去了士子服。

他沒穿中衣,赤著上半身,好在下面有條褻褲。

將士子服放去一邊,她從托盤裏取一套飛魚服遞過去:“大人,是否需要屬下幫您穿上?”

“不必了,你換你的吧。”寇凜伸手將官服拽過來,方才兩人貼的那麽近,他沒從楚謠臉上看出任何窘迫來,暗道應是自己多想了。

“是。”楚謠也開始脫衣。

哥哥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,她何懼之有,不肯在袁少謹面前展示,由著他亂猜,是哥哥惡作劇的心思。但在寇凜面前,楚謠認為趁早打消他的疑心才好。

她心裏琢磨著,一雙眼睛抑制不住的朝著寇凜瞄過去。

常年習武之人的身材,和國子監那些儒生有著天壤之別。寬肩窄腰,一身線條分明的腱子肉,瞧著都硬邦邦的。

楚謠偏愛寫詩作畫,自己是個“才子”,卻不怎麽瞧得上手無縛雞之力的其他才子。

她自小就想嫁個武將。

寇凜敞著胸口,才穿上一條袖子,捕捉到她的視線,立刻一記眼刀殺過去:“你為何偷看本官?”

楚謠心頭微虛,穩了穩,道:“屬下只是好奇,大人從前刀山火海,身上竟然不見疤痕?”

“那是本官花了大價錢,從江湖神醫處買了種消除疤痕的藥膏。”寇凜穿上另外一只袖子,雙手將折進領子裏的頭發很風騷的挑出來。

“大人說的是,似大人這般完美之人,怎可能讓自己完美的身體留下疤痕。”楚謠慢慢掌握了與寇凜的相處之道,那就是誇他,往死裏誇他就對了。

“你小子有長進,有前途。”寇凜果然被她誇的勾起了笑唇,須臾,眉頭忽然皺起,“你耳朵為何紅彤彤的?”

“紅?”楚謠一楞,連忙去摸耳朵,竟熱的燙手。知道是自己稍稍動了點兒羞臊的心思,牽動哥哥血氣方剛的身體起了一些反應,尷尬著道:“是……馬車裏悶熱。”

悶熱?

寇凜想說深秋時節悶熱個鬼,再看她用指腹揪著兩只耳朵、微微咬著唇的模樣,禁不住打了個冷顫——這楚簫若不是個女人,也一定是個娘娘腔!

寇凜心頭一陣惡寒,趕緊穿衣扣帽,打開馬車門跳下去:“走!”

楚謠連忙換上飛魚服,也跟著跳下馬車。

東宮。

其餘錦衣衛在殿外等著,寇凜只帶著楚謠進入殿中。

他來的突然,宦官去稟告了明衡太子。

明衡急匆匆趕來,面露欣喜,舉止間毫無儀態可言。張了張口,一句“阿簫”未曾出口,被楚謠瞪了一眼,立刻停住腳步。

寇凜不動聲色的將他們之間的默契看在眼裏,請安問好:“微臣參見殿下。殿下先前的吩咐,微臣幸不辱命。”

明衡唇角微彎,踱步上前:“寇指揮使這份心,孤記著了。

寇凜徐徐一笑:“說一句僭越之言,微臣這些辛苦,可不是為了令殿下記著。”

“孤記著呢,《山河萬裏圖》的線索。”明衡指了下楚謠,“寇指揮使請在外稍待,有關線索孤會告知楚百戶,反正是你錦衣衛的人,你稍後詢問他便是。”

“也好。”寇凜並沒有與他爭執,“那微臣先行告退。”

明衡等寇凜離開之後,忙屏退左右,上前拉著楚謠前後左右的看:“阿簫,你在大理寺可有被用刑?”

“沒有?”楚謠往後退了一步,滿眼無奈,“殿下,多謝您央著寇大人來救我,可您這謊話說的也太離譜了,待會兒讓我怎麽和他交代?”

“我沒說謊,我是真有線索。”

這是楚謠沒想到的,微訝著道:“既然如此,怎麽不一早說出來?”

寶物是在東宮丟失的,聖上對他愈發的不滿,他既然知道線索,還一直藏掖,定是有著難言之隱。

“我告訴你,你千萬別生氣。”明衡窘迫著去喝了口茶,又回來小聲道,“北元將《山河萬裏圖》還回來時,父王是打算自己藏著的,是我主動請纓要保管,這樣等你回京來,可以拿給你看……”

楚謠雖然無語,卻也不覺得意外:“那又是怎麽丟的?”

“這個……”明衡慢慢道,“六月時,我又被父王斥責,心情沮喪,有個剛入宮的小宮女大著膽子來安慰我,我感覺她有些像你,便頗有興致的與她聊了一整夜,可一轉眼,她就被那賤人誣陷手腳不幹凈,給打死了。”

那賤人,說的自然是太子妃。

“宮中向來如此。”楚謠嘆了口氣。

有時都慶幸自己摔斷了腿,不然嫁入皇家,怕是一日也不得消停。

想起某種可能性,她倏然擡眸看向明衡,不敢置信地問:“殿下,您該不會為了幫那枉死的宮女報仇,監守自盜,將《山河萬裏圖》從寶庫裏偷出來,想要栽贓給太子妃,讓她也嘗嘗被人汙蔑手腳不幹凈的感覺吧?”

真不是她胡思亂想,這種事情以明衡的個性,絕對幹的出來。

一看明衡心虛的表情,楚謠險些暈過去:“殿下您……”

“沒,阿簫,我沒有。”明衡連忙擺著手解釋,“我是比你小了一兩歲,可你別總將我當小孩子瞧,我知道此事的嚴重性,即使我不在乎這太子之位,還得顧念著你爹呢。”

“那你心虛什麽?”

“我……”明衡難為情地道,“我雖沒監守自盜,但和那賤人一起去向皇後請安時,順了點皇後的心愛之物,回來以後,準備藏在那賤人寢宮裏。她是我皇祖母的娘家人,皇祖母處處護著她,我就是想氣她,也算為那小宮女出口氣。”

楚謠心底一松,還好,這幾年總算知了些輕重:“既然如此,和《山河萬裏圖》有什麽關系?”

提到這茬,明衡面色凝重起來,附耳道:“我讓小太監支開守衛,潛入她房間裏,準備找個隱蔽的地方藏東西時,無意中瞧見了一張東宮布防地圖。禁軍十二衛,每七天變化一次宮內布防,我不懂她畫一張布防圖有什麽用。東宮也是她的家,我便沒在意,可才過去兩天,寶庫就失竊了,獨獨丟了那副《山河萬裏圖》。”

楚謠聽罷半響沒有反應,慎重問道:“殿下,你知道你說這話的後果麽?”

他等於再說,失竊案或許與太子妃有關。

鑰匙在明衡手中,太子妃一介弱質女流去寶庫盜畫是不可能的,這就牽連到了她背後的定國公府,宋家。

可宋家偷畫做什麽?

宋錫是聖上的親舅舅,當年為扶聖上登基,誅殺了淮王與鎮國公府滿門。這幾年,定國公府掌握著中軍都督府,京畿重地的兵權,除了禁軍十二衛、謝從琰的三大營,以及寇凜的錦衣衛,幾乎全在定國公府手中。

也莫怪人說大梁一半姓明,一半姓宋。

而宋家也很老實,只安穩握著兵權,族中子弟沒有文官,從不參與朝政。不管她父親和袁首輔怎麽鬥,一直置身事外。

“我當然知道後果,無憑無據的,若惹惱了宋家,我這太子之位肯定沒了。”明衡從案上取了繡春刀,“我先前出宮找你,原本就是想告訴你此事,可惜遇到了刺客,沒說成。”

“您先前可以告訴我父親……”

“除了你,我哪一個都信不過,從小到大,身邊只有你是真心待我好。”明衡將繡春刀遞給她,“再說了,不是你總教著我諸事多留個心眼。”

“既然知道,千萬別再告訴任何人。”楚謠叮囑他,“你繼續裝作毫不知情,餘下一切交給我。”

“哦。”明衡應了一聲,憂心忡忡地看著她將繡春刀掛在腰間,老媽子一樣叮囑,“阿蕭啊,你這也不知惹了誰,在外行走千萬要小心,千萬不要落單,千萬……”

“行了,你照顧好自己就成,我跟在寇大人身邊安全的很。”

楚謠心事重重,沒功夫與他閑聊,告退離開。

……

寇凜站在露臺上吹冷風,負手看著她從殿中走了出來。

楚謠走到他身後:“大人。”

“商量好了?”寇凜輕笑了一聲,有些看笑話的意思,其實他並不認為太子會有線索,只是誆著他去救楚簫罷了。

他會答應,有一半原因是想和裴頌之對著幹。

另一半,大概是他愛管閑事的老毛病犯了。

“茲事體大,屬下得抽個時間去和家父商討一下,再告訴大人。”楚謠說的是實話,絕不能貿然告訴寇凜。

從前裴頌之將他整的那麽慘,他這睚眥必報的性子,一直忍著不報仇,可見同樣不敢招惹定國公府。

倘若他將太子的疑心拿去給定國公做人情,後果不堪設想。

“茲事體大?”寇凜微抿著唇,一副“你演,你接著演”的表情,“行,準你今晚回家去,找你爹商討。”

“多謝大人。”

寇凜冷哼一聲,遂不再廢話,離開了皇宮。

……

馬車停在宮門外,錦衣衛來了八個人,五人騎馬,段小江負責駕車,寇凜則帶著楚謠坐在馬車裏。

是怕再有人刺殺她,擱在眼皮子底下比較放心。

馬車剛行幾步,準備小睡的寇凜眼睛還沒閉上,外頭傳來聲音:“寇指揮使?”

寇凜的臉色微微一變,掀開側窗簾子,笑著道:“宋將軍,哦不,現在該改口稱呼一聲宋指揮使。”

楚謠透過窗子看過去,與寇凜打招呼的人騎著馬,從她這個位置看不到臉,瞧著身上的官服應是金吾衛。

再看腰間懸著的牙牌,竟是金吾衛指揮使宋世鈞,定國公府嫡次孫,宋嫣涼的哥哥。

金吾衛是禁軍十二衛中比較重要的一支,因東宮失竊案,原指揮使被聖上罷官,這位置竟被在外戍邊的宋世鈞爭取到了。

宋世鈞笑著道:“今日大理寺三司會審,聽聞寇兄出盡了風頭。”

寇凜摩挲著金扳指,淡淡道:“莫不是裴大人回去告狀了?”

“豈會。”宋世鈞態度和善,言談間令人如沐春風,“不說這些,宋某為慶賀自己調回京城,不必再離鄉背井,今夜特在紅袖招設宴,不知寇兄是否賞臉?”

楚謠微微皺眉,京中設宴都是提前下帖子的,看來邀請寇凜,是宋世鈞臨時起意。

而且還在紅袖招。

京城權貴圈子裏,織錦閣是個吃飯的地方,紅袖招則以玩樂聞名,並非煙花場所,但具體玩什麽,楚謠沒去過不知道。

寇凜問道:“不知宋兄還請了誰?”

宋世鈞卻賣了個關子:“不過幾個至交好友,寇兄去了就知。”

寇凜微微頷首:“宋兄且先行,寇某隨後就來。”

“稍後紅袖招見。”宋世鈞對於寇凜肯給自己面子,顯得頗為開心,抱了抱拳,策馬離開。

段小江立刻湊過來道:“需要屬下先去探探路,看看宋世鈞都請了誰麽?”

寇凜搖頭:“用不著,我大概知道有誰。”

“那咱們現在過去?”

“你回衙門叫上袁少謹。”

“屬下明白了。”

段小江搶了一名錦衣衛的馬,換那錦衣衛駕駛馬車。

因為紅袖招位於城郊外的半山腰,馬車調轉方向,朝著城外走。

楚謠忙道:“大人,先停一下吧。屬下還得回家和父親商討事情,才能盡早給您一個回覆。”

見過宋世鈞之後,寇凜無論神情亦或是聲音都嚴肅了許多:“你如今處境危險,本官既親自將你從尚書府接走,就得負責將你安全送回去。何況你與你舅舅商討也一樣。”

楚謠微愕,聽他的意思,謝從琰今夜也會去紅袖招。

他與宋世鈞交情匪淺?

他和宋家不是有仇?

“你為何一副很意外的表情?”寇凜眼中透著狐疑,“定國公一直等著自己最小的孫女及笄,想將她嫁給你舅舅,你不知道?”

“我……”

楚謠沈默,她不知道,她怎麽會知道,她也是最近才認識了自己的小舅舅。

一直到馬車出了城,越來越顛簸,她也沒有再說一句話。

寇凜一路沒闔過眼,一直看著她。

不知為何,大理寺那晚的怪異感覺又從心頭冒了出來。

再次試探道:“楚簫,你究竟為何一直不娶妻?”

楚謠揪著眉擡頭:“這個問題,屬下不是回答過了麽?”

寇凜緩緩道:“本官認為不合理,你妹妹身有殘疾,楚尚書還留著心幫她找尋合適的婆家。在你回老家養病之前,閉口不提你的婚事,有人來說媒,直接便拒絕了。”

這讓楚謠怎麽回答,楚簫的暈血癥這般厲害,不但見血會暈,身體觸碰到也會暈,她父親哪裏敢讓楚簫娶妻?

除非娶一個不是處子之身的女子,不然行房時見了血,楚簫暈過去了,換楚謠來?

她將問題推出去:“大人比屬下年長幾歲,又為何不娶妻?”

“是本官在問你。”寇凜不容易糊弄,但他還是決定回答這個問題。他知道京中有關於他斷袖的傳聞,萬一面前這位楚大才子是個貨真價實的斷袖,對他下毒手怎麽辦。

“本官不娶妻,是因為本官至今不曾找到比本官更有錢更會賺錢的老丈人,沒有可入贅的門戶。”

“入……?”楚謠第一次懷疑自己的耳朵,“大人您是說……入贅?”

寇凜一挑眉毛:“你沒聽錯,是入贅。本官孤身一人,不怕被人戳脊梁骨,省下聘禮不說,往後吃穿用度全賴著老丈人,何樂而不為……”

“大人,咱們到了。”

隨著錦衣衛的聲音,馬車緩緩停住。

尚未從“入贅”兩個字中回過味來的楚謠,跟著寇凜下了馬車,駐足在一個門樓前。

樓上此時站了幾個人,其中一個打招呼道:“寇大人。”

楚謠站在寇凜背後,稍稍擡頭去看,除了謝從琰之外,她一個也不認識。但能被宋世鈞請來,與寇凜謝叢琰同席,必定來頭不小。

而且看裝扮,全是武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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